“人们宁肯得罪一个受爱戴的人,也不愿冒犯自己害怕的人。”
——
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君主论》
快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一大团云跑到了威尼斯的上空,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大雨。习以为常的威尼斯人取笑一般地看着那些从外面来到这里的商人们慌慌张张地在大街上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这样多变的天气似乎在秋天非常常见,这样大的雨没过一会儿就变得小了很多,然后就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天气到天黑。几乎遮蔽了天空的乌云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半明半暗的月亮只有少数机会才能从中间微微探个头,但很快就又被乌云捉了回去。
“就是那里吗……”
一个街角下,两个穿着斗篷的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对面那处被灯火所渲染的酒馆,门口上面的牌匾上写着花体字的布欧娜·沃尔塔。隔着薄薄的雨雾,能够看见里面满满的都是一“团”人。
对,就是一团人。
虽然从街对面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那群家伙都在做些什么,但是从那里不断传来的喧闹的声音、咒骂的叫喊还有时不时传来的起哄一般的附和声已经差不多说明了里面的情况了。这几乎就是一个充斥着流氓和混蛋的酒馆。
“其实就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来看,我一点都不意外他会常来这种地方。”其中的一个人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语气中似乎有种快要抑制不住的兴奋感,“不过,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要一拳把那个家伙的脸……”
“可以了,老师。”另一个人急忙喝止,她毫不怀疑自己的老师会就这样一头冲进去把里面每一个看上去不顺眼的可怜虫揍个遍。本来昨晚商讨的结果是让老师留在酒馆里的,但是白天的时候实在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同意带着她来,留下觉和恋在酒馆里了。
“走了,过去吧。”说着,她们便迈出了屋檐下,钻进了雨中。
同样都是一个酒馆,这个的规模还稍微大上那么一点,但是这个显然要比自己住的那个小酒馆混乱的多。本来在外面的时候就能够想象到里面混乱不堪的样子,但是在走进了这个酒馆的时候还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突然感觉到身旁的异样,千荟下意识站住了身子,果然下一秒就看见一个被拳头打飞的家伙从自己面前飞过,一头砸烂了一边的木桌椅。围在那里的一群家伙看到自己的赌桌被打翻,刚赢了赌金的醉鬼顿时怒气冲冲,一把抓起那个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家伙的衣领狠狠地又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个拳印。
加快了脚步避开身后已经乱成一团的人群,千荟小心地在狭窄的空间里穿梭,终于在距离吧台不是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片相对比较清静的地方。
“有看见他吗?”
“看是没有看见,不过……”八岐转过身来,举起手来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那簇拥在一起的一群人,“我倒是听见了。”
面前一道排满了厚厚一层的人墙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的热闹,如果想从那群浑身散发着酒丑的家伙们之间钻进去简直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千荟也不想给自己弄一身臭气。没有办法,千荟还是选择了自己并不是很情愿的暴力方法,她找了一个相对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走了过去。
围观人群的最外面,一个身材比较矮小的人拼命垫着脚尖,除了肩头和后脑勺以外他什么都没看到。实在忍受不住这群混蛋间接对自己身高的歧视了,他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脚尖,弯曲到几乎蜷起的双腿瞬间伸展开,整个身子在一瞬间就跳了起来。
哦,我好像看到了!
刚刚就在半空中不到一秒的瞬间,他好像在头与头的缝隙中看见了什么。他正要再跳起来看看细节,不过这一次再跳到半空中时,却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再一次因为引力的关系落回地面上,相反他整个身体都定在了半空中——很明显是有人在帮他。
“谢谢,伙计”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他还正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里面那个高大健壮的水手身上时,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在离他原来站的人群越来越远,紧接着又有两个穿着斗篷的金发纤细身影从左边进入了他的视野中。
“这是我的错觉?!”他刚开始怀疑是不是喝的那一点酒让自己的眼前开始产生幻觉了,不过很快,身体重重摔在木质地板上的疼痛感一下子让他清醒了很多。
站在周围的人并没有太注意到这个异常,不过很快,又有几个体型庞大的家伙也被莫名其妙地丢了出来。一些刚从里面的场景回过神来的家伙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转眼都不见了,而最前排的则发现原来自己身边朋友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名穿着灰色斗篷的金发女性。
“这位女士,妳……”
这个人刚想要发问,这名女子却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惊讶地闭上了嘴巴。他所惊讶的不只是这名女子的外貌,就在刚刚从刘海下面透露出来的湛蓝色的瞳孔中突然射来的杀气让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这个眼神让他联想起来了以前去山中打猎时看到的,属于豺狼的眼神。
尽管如此,他还在偷偷地试图用余光一睹这名女子的美貌,但很快,从他面前传来的惨叫吸引了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注意——
“啊!!——”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突然响了起来,同时的,还有一个血淋淋的物体从桌子上掉在了地上,向周围的人群滚了过来。
千荟低头看了一眼滚到自己脚边的那个不明物体——那是一根断掉的小拇指。
“你说你没有钱?!我几乎和你这个无赖玩了三个小时了,你却告诉我你没有钱!”人群所包围的中心,站在桌子边上的一个看上去身材伟岸的巨人手里拿着刚粘上鲜血的短刀对着面前拼命捂着手惨叫的可怜虫比划着。而那个人的脑中已经被剧痛所占据了头脑,除了试图用尖利的叫声来缓解疼痛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乞求的眼光望着面前这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命的家伙。
然而火冒三丈的巨人对此熟视无睹,他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你给我再说一遍!你不给钱?那你就要付出代价!”
“不……不要!我……”那人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捂着手蜷缩起来,拼命求饶着。但是眼看那把已经举到了半空中的刀子马上就要落了下来,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没过多久,受伤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当他小心地挤开眼皮,小心地望向对面的时候,却看到了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安德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握在自己手腕上纤细的手,相比于自己碗口粗的手臂,这只手看上去他感觉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力气就能甩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使不出任何力气,这只手就好像牢房的铁铐一样,钳住了自己握着短刀的手。
周围的人也都睁大了眼睛,用他们被酒虫所充斥的大脑怎么都无法理解眼前这么一幕——一名穿着灰色斗篷的金发女子,看上去十分轻松地就制止住了铁人安德烈。她的兜帽已经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金色的长发。
安德烈顺着手臂想身后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当他疑惑地把视线向下移动的时候,却被一只闪着不明光芒的蓝色眼瞳狠狠地吓了一跳。
嗜血的豺狼已经找到了她的目标。
“晚上好,安德烈先生。”
面前这名女子笑着对他说道,尽管这副表情怎么都无法和微笑该有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她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愉快!”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一声闷响。
……
……
哗啦——
一盆冷水毫无任何预兆地泼了一身,沉睡中的意识被猛地拉入现实之中,首先迎来的便是冰冷刺骨的触感。水浸湿了每一层衣服,使它们粘附在皮肤上,水滴顺着凌乱油腻的发丝滴落在眼睛下、脸颊上。就在他的意识仍然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吹起的寒风让他变得异常清醒。
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当他想伸手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似乎有一条坚实的链条把自己牢牢地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想起来吗?”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但是刚刚醒来的他根本来不及想他以前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下意识就回了一句,“谢谢,伙计……”
还没等他说完,他就感到自己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臂就像是被一辆马车突然拽起一样,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这股巨力提了起来,然后一下子摔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身后的椅子上。
寒冷和疼痛,这下他更清醒一些了。
他立即用警戒的眼神环顾了下四周,光线十分的昏暗,他并不能看清楚周围的样子。只有被放在角落中快要熔尽的蜡烛散发着暗黄色的光,得益于它,他才能勉强看清这个房间里的物品的轮廓——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这、这是哪里?”
有人先他一步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这里还有别人?他转过头去,发现自己身边坐着六个人,同自己一样,所有人都被铁链紧紧绑住了身子。现在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而且其中还有两个自己认识。
“帕克、皮亚诺,怎么……”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喉咙触碰到了一个十分锋利的东西。这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管是以前自己当雇佣兵的时候,还是后来去给那位先生做脏活的时候,这个东西都是必备的。
他的身形定住了,一双眼球尽力地向着自己的下巴看去,他小心咽了下口水,连同刚刚正要说出口的话一起咽了下去。
“过会儿会让你们叙旧的,现在是合作时间。”
又是刚刚的那个耳熟的声音,安德烈小心地将视线沿着那只握着短剑的手臂向一旁看去,可惜角度实在是太大,他的眼睛只能触及到几缕长长的金色发丝。
女人?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试图稍稍歪一下头,以便自己能够从眼角看到说话的那个人的样貌。不知道是对方没有察觉还是没有在意,这期间并没有任何阻拦他的举动,可是当他终于看到的时候,却失望地发现,她的上半身几乎都埋在了阴影之中,漆黑里只有一只宝石一样的蓝色瞳孔闪烁着光芒。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如愿了。
只见她突然向这里凑了过来,在这一瞬间,她的全部面容都在烛光的映衬下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随之,还有扑面而来的属于玫瑰的醉人香气。这下他完全想起来了,意识消失以前在酒馆里的那个金发身影。同样的,他也看到了那副黑色的皮质眼罩。
“结果是好还是坏,这就要看您愿不愿意配合了,安德烈先生。”
她抛出了这样意义不明的话。
安德烈这个时候心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同僚抓过来?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和他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吗?一时间,各种问题充满了他的脑子中,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抓来,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某件事情当中。渐渐地,这种疑惑便被他天生的爆裂脾气所取代,怒火开始在心口燃烧起来,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掐住眼前这个女人纤细的脖子,然后拷问她这一切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铁链的原因,他已经这么做了。
可是没等他“质问一番”,旁边的一扇融入了背景中的木门被推开,露出来了里面更深不可测的黑暗走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比较矮小的那个手里端着烛台,头上扎着头巾,吊起的眼角和细小的嘴唇让人感觉她永远都不会露出任何表情。另一个比较高的身影同样留着金色的长发,只是它们都被用丝质的缎带束起来绕到了前襟。
矮小的人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神没有一丝起伏地扫视着几个被当做囚犯一样的人。高大的人走向了那个独眼的女人,嘴里说着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在场的人几乎都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忘掉了自己是被绑架过来的。有一个人还吹起了口哨,看上去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哦,美女们。”他调笑了一句。
那三个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看妳们……哦,那是丝绸吗?!”他惊喜地看了一眼她们身上穿的衣服,“这么晚了跑来外面把我们这些人抓来,是背着哪个尊贵的人出来找情夫吗?放心,我这个人的口风很紧的。”
他说的这些带有一点侮辱性质的话没有激起任何涟漪,那两个女人依旧在谈话;站在原地的那个仍然在冷漠地看着他们几个人。
“喂,妳们!”
安德烈忍不住了,有美女可看听上去确实不错,但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情况。虽然说他们现在几个的样子就是被绑架了没有错,但是他并不觉得面前这三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能对自己做些什么。按他的话来说,如果能“做”些什么,他高兴还来不及。但是眼前这个情况肯定不可能是那样的,被结实的铁链绑在这里,他感觉十分的不自在。
“妳们!还不快给我解开!”安德烈露出了他本来的狰狞面孔,瞪着一双大眼做出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相信这么做她们会因为害怕而从命的。
八岐看了一眼那个满面凶相、大嚷大叫的家伙,“所以呢,这回也是要把毫不相关的人处理掉,对吧?”
“还是麻烦妳了,老师。”
八岐点了点头,然后走向那几个被绑架过来的“囚犯”。
“这就对了,快点把这个破东西解开,我绝对是被这玩意儿绑住了有好几天了,感觉全身……等等,妳去哪里?妳应该给我解开这个该死的铁链的!喂!”
那名女子完全无视了自己从身边擦身而过,对方的态度让安德烈十分气愤,他睁着可怕的大眼企图转过身看去,可是束缚住他的铁索不允许他做出幅度这么大的动作。本来看在她们都是女孩子,如果老老实实给他松绑的话,他会考虑饶过她们。可是现在,他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只要能够自由活动身体,不管说什么他都要狠狠教训她们一顿——这就是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后果。
千荟走到了最靠近门的那个人面前,刚刚就是这个花花公子满脸戏谑地说着各种轻浮的话。
“名字?”她俯身凑上前,盯着这个人的眼睛问道。
“看中我了吗?我还真是幸运。”他怪叫了一声,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此时的气氛有什么不对,“洛伦佐·佩尔尼。”
“洛伦佐·佩尔尼?昨天你在斯皮里托桑托吗?”
“斯皮里托桑托?没有啊,我一直在里亚托附近做些小生意。”
千荟的眼神在他的眼睛上停顿了几秒,很快就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身便走。而佩尔尼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
“喂!等一下!”
千荟直接走到了他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十分老实的人,问着同样的问题。
“你的名字?”
“啊,我是维托·费……”
唰!——
话未说完,耳边传来的破空声和突然溅在他脸上的不明液体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并不能擦去那点液体,但是当他扭过头看去时,看到的却是一具无头的身体。被利器砍断的脖颈处还不断向外喷溅着血液,冒着血泡。那个曾经是洛伦佐·佩尔尼的脑袋现在正满脸惊愕地躺在自己的身边,无神地望着自己。
“啊啊啊!!!——”
被绑住的囚犯几乎都惊恐地嚎叫了起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和自己坐在同一排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起先的各种猜测,现在似乎都变得明了了,包括他们的结局。
安德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独眼的女子,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和另外两个人对此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一切就好似喝水一样简单。
“好了,你继续。”千荟继续问着面前这个几乎已经吓瘫了的人,表情和几分钟前没有任何不同。
“我、他、他……这是、杀……”他茫然无措地在那具尸体和千荟之间徘徊,下包好像脱臼了一样大大地长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冷静一下。他说谎了,我不喜欢和骗子浪费时间。”千荟“好心”地提着建议,“那么,刚刚到哪里了?你的名字?”
“我、我叫维托·费拉里……”
这一刻,包括费拉里在内的剩下六名囚犯们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时的性命完全被眼前这位看上去好像很柔弱的女子的手中掌握着,稍有不慎就会在你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身首异处。
“那么费拉里先生,昨天你在斯皮里托桑托吗?”她继续问道。
“我、我昨天一直在弗朗丁·普莱蒂(Frantin Preti)……我在那里开了家小店铺,虽然生意不怎么好,但是我一直在那里看店,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去附近喝了点酒……”
几乎和刚才一样,千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朝身后的觉看去。觉只是向下撇了下嘴并且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说任何一个字,千荟又走到了他旁边的人那里。
“等、等一下……我都说的都是实话!这是真……”
唰!——
“看来老实的人不多呢,这位先生,您一看就……”
“我说!……我说!……我是帕克,帕克·比索!昨天我在斯普伊多……斯皮……”
“斯皮里托桑托。” 千荟替他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两次震撼的一幕已经冲垮了他心理最后一层的防线,他好像看见面前这名女子正穿着属于死神的黑灰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把隐形的锋利镰刀紧紧贴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地摩擦着。完全在恐惧的支配下,他甚至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帕克!”在最末的角落里的安德烈试图制止他。
“是的,斯皮里托桑托!”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比索依然语无伦次地说着,“就和一直以来一样,安德烈告诉我们开始工作了。我们就听他的在码头埋伏好了,等着骗那些外地来的商人。”
“骗。”千荟点着头重复着他所用的词,示意他继续。
“我们把他们骗到一个仓库,然后交给德·梅第奇先生。”
“德·梅第奇?乔凡尼·德·梅第奇?”
“是的,是的……但是昨天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仆,我们很多人上去根本没能打过她,敏捷地像只兔子……后来动静太大了,把卫兵招来了,我们就趁乱跑掉了。”
有人说妳是一只兔子哦。千荟好笑地向他身后的那个手持着沾满鲜血的长刀的人看了看。不过她只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对别人给自己起的外号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惊恐和紧张中时,千荟、觉和八岐就好像是处在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一样,一直保持的轻松的神态。但是她们这种轻松的气氛并不能感染剩下还活着的四名囚徒,相反,他们甚至感到更加的恐惧,这种感受就像是在过去的罗马竞技场上一样,不同的是,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在目睹了前两个人的惨剧后,剩下的人早已放弃了任何抵抗的想法,他们回答了千荟所有的问题,并且还补充上了很多对她很重要,她却没有问到的内容。
最后,她绕开了脚边一具刚刚被砍下了脑袋的尸体,走到了紧邻在一边的安德烈面前。
这时,这位号称铁人的安德烈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份不可一世的痕迹,眼中绰绰逼人的气势也随着那三颗被砍下的头颅一起斩断了。也许是曾经雇佣兵的经历使然,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能保留一份在他看来属于男人的尊严和一份倔强。
“该轮到我了?”他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道,“想知道的妳都知道了,妳还想要什么?”
“我需要你们三个。”千荟并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明天晚上和我登门拜访一下去。”
不用说,他们现在都已经猜出来要去拜访的人是谁了。
“只要你们配合,我会让你们获得自由的。”
……
第二天的清晨,威尼斯的的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经过了一晚的雨水冲刷后的城市变得焕然一新,头顶上的乌云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人们就像是以往一样,开始着崭新的一天,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河面上很快就充满了忙碌的身影。卫兵依然在城里巡逻,水手依然在搬运货物,商人依然在街头叫卖着,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昨夜消失的六个人。
安娜将桌子上的空杯子放回吧台,收拾了酒馆里的一片狼藉,在门口挂上了“停业”的牌子后便将门关上了。
虽然这些都和过去一样,上午关门,下午接待住宿的客人,夜晚要面对那些似乎打算宿醉不归的酒鬼们,一直这样经营着父亲唯一留给她的店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感觉这样的日子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的生活也有着即将偏离正常轨迹的趋势。
“但愿是错觉吧……”她这样叹着气安慰着自己。
看了一眼已经整洁如初的酒馆,安娜走进吧台后面自己的房间,从床头的小桌子上拿起一本圣经。面对着圣经,她闭上眼睛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小声祈祷着。
老实说,安娜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自出生以来就在威尼斯长大的她经常会和穆斯林或者拥有其他信仰的人接触。而且从小一起和父亲经营着这个小酒馆的她更是认为那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神根本不如自己握在手中的钱币那样有实感、可靠。但是这种没来由的不安自然是无法用钱来解决的。
如果……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请保佑我们的平安。
心中默念完这句话以后,她走出了房间,向楼上走去。
此时的酒馆中几乎没有别人了,唯一的几个住客——千荟一行人彻夜未归,因为这件事,她甚至被巡逻的卫兵盘问了很久。按理说店主要对所有留宿的客人负责,如果他们并没能在宵禁前回来,店主必须要去报告,这显然是为了防止犯罪的发生。然而这些人恰好又是科纳迪娜十分重要的雇主,不得已的情况下,安娜通过了那几个经常光顾自己店面的卫兵的帮助,这件事才解决。而自己的代价则是免费为他们提供三天的酒水。
安娜一路走到过道最里面的那个房间,自己刚推开门,里面的人立刻就把视线投了过来,但马上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把脸别了过去。
“抱歉又是我,她们并没有回来。”安娜道歉着坐到了科纳迪娜的旁边。
科纳迪娜并没有搭理她,依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就和一个小时前安娜过来时看到的一样。
很快,两人之间马上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安娜尴尬地发现自己此时怎么都找不到任何适合在这个时候说起的话题。一直以来都很活泼的科纳迪娜很少会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十分熟悉她的安娜知道,这是过去的伤疤又重新刺激着她的痛处。
“科纳迪娜……”安娜试图呼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这样的科纳迪娜让安娜回想起了那时的场景,那是六年前在特莱维索的时候,从威尼斯岛来到这里的她正要采购一些酒水和食材。花了几天时间买到了自己接下来半年营业所需要的东西后,安娜乘着载满了货物的马车正要往港口赶去,就在穿过拥挤的小巷的时候,一个裹着破抹布的矮小身影在人群中突然跳了出来,一把夺走了她身边放着的一袋面包。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她愣上了几秒钟,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偷已经往更深的巷子里跑去了。
匆忙和车夫交代一句以后,安娜一下子就跳下了马车,向巷子里追去。
这个巷子很深但是人迹罕至,那个不太起眼的娇小身影马上就被她的双眼捕捉到了。尽管对方已经跑得很远了,但是小孩终究是跑不过成年的安娜,每过多久那个小偷就被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德语)”那个小孩子奋力想甩开对方抓着自己的手,不过小孩子又怎么能反抗得了成年人的力气?剧烈的活动一下子就让披在身上的麻布落了下来,安娜这才看清了他(她)的样貌。
“女……孩?”
而且还是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即使这破烂的衣裳以及遍布了全身伤痕和泥渍下也能隐约透露出她精致的面庞,而且若有若无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点高贵的气质,就好像是北方的某个落魄公主一样。不过震惊也只是持续了一会儿,她马上伸手就把被抱在女孩怀里的那袋土豆抢了过来。
不管是落魄的公主还是贫民窟的流浪者,对方当面抢走了自己的面包是不争的事实。
“妳知不知道你刚刚拿走了我一个星期的口粮?”安娜把手里装着面包的袋子举到女孩够不到的高度,晃了晃,“如果妳只是从里面偷走了一个我也就不计较了。”
“还给我!”女孩根本不听她的话,站起身奋力想去抓到眼前的食物。
“哦,妳懂拉丁语?”安娜感到有些惊讶。
“还给我!”
安娜有些意外,这个孩子竟然会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这至少说明她接受过不错的教育。这至少是由教会养大或者是贵族的孩子,或者曾经是贵族的孩子。现在冷静下来了,安娜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孩子。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她裸露的后背和手臂上的伤疤上。
这孩子到现在,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
安娜有些迟疑,她本来打算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识相的小鬼,然后随便给点吃的打发走的,现在她开始犹豫了。
“算了,这个点面包给你。”安娜从袋子里拿出了两块面包,然后把袋子剩余的丢给了她,“实在饿的话,到附近的教堂去不就好了?”
女孩愣愣地抱着对方丢给自己的面包,脸上有些茫然。
“怎么,不想走吗?还想被我再抓一次吗?”安娜故意做出凶恶的表情,假装恐吓道。但这个孩子就好像吓傻了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算了,既然妳不想走那就待在这里吧,我可要赶路了。”说罢,安娜便头也不回地背过身向小巷外面走去。然而,没走多远她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开始放慢,停了下来。
“我说……”
安娜转过头来,果然她还在那里。
“……妳要不要来我店里干活?”
自那以后科纳迪娜就一直和自己生活,直到她开始懂事以后准备要开始自己的生活。几年的相处二人的关系越走越近,安娜也渐渐了解了她的过去。她自然知道了科纳迪娜与安德烈的事情,也正是因此她更加不知道这个时候要如何开口。
正如安娜想的一样,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但她却依然活在安德烈的阴影之下。那些记忆并不是消失了,也不是被遗忘了,它们不过是被草草地封印在了脑中的最深处,随时都会重新揭开她心口和身上疤痕的旧痛。
科纳迪娜了解安德烈,正是因为了解,她才知道自己不自量力的抵抗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然而复仇的种子早已埋下,但是它真的会扎根发芽吗?
以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抱有这个念头的,哪怕有,也会第一时间被自己丢进海里。可是现在她知道,机会来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来了。但她仍旧只是一名向导,是西沢千荟她们的向导,而在这之外,这短时间的与她们之间的羁绊似乎又掺杂着什么其他奇怪的感情。言不清,道不明。
我真的能够……这样自私地将她们卷入自己的私人恩怨吗?
这样想着,科纳迪娜又紧了紧蜷缩的身体,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全身都搂在怀里。她能感到安娜关怀的视线,也能感受到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温度。
似乎……就像安娜说的那样,回家去会更好一些……
家……吗?
哒、哒、哒、哒……
门外突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两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店门已经被自己锁上了并且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了,店里也没有其他任何人,怎么会有人进来?
还不等她们做出反应,房间的门就瞬间被人用暴力推开了。
“科纳迪娜!”来人厉声喊道,用手向外招呼了一下,“和我们走一趟。”
“八岐?!”科纳迪娜惊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给妳五分钟时间准备,千荟她们在门外等着了。”八岐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但语气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态度,“千荟她们在楼下等着妳,晚上去找那个奸商把这笔交易解决了。”
“可、可是……”
“八岐妳太粗暴了。”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没多久另一个戴着头巾的矮小身影走了进来,是觉,“抱歉,八岐的性格就是那么恶劣,不要太在意。”她抱歉地说道。
“喂!”
觉只是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抗议的家伙,继续说道,“我们时间还是很宽裕的,不用太着急。我们就在下面的门口,准备好了出来找我们就好了。”
“那么一会儿见。”
说完没有给科纳迪娜和安娜二人做出回答的机会,她们便离开了。
“科纳迪娜……”安娜眼中满是担忧的眼神。
回望了一眼坐在身边陪着自己的安娜,科纳迪娜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
“感谢您的光临,希望您下次再来。”
在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之后,梅第奇银行的接待终于得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最近一段时间有大量外地的商人来到这里进行交易,货币兑换的需求越来越高,使得他们的工作越来越多。
本想在工作之后去找一个酒吧好好喝上几杯来犒劳一下自己辛苦的工作,但是想到明天可能还会这么忙碌,这名接待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选择。
而这个时候,原本已经关上的大门突然又被人敲响,这个时候的银行应该已经不再营业了才对。接待耐着性子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然后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对不起,我们现在休息了,有事请明天……”
“抱歉在天快黑的时候还来打扰,不过麻烦你和德·梅第奇先生说一声,告诉他西沢小姐到了。”
“先生他现在很忙……”接待还想推脱。
“我们事先有约定的。”
接待闭上了嘴巴,看了一眼面前戴着头巾的独眼小姐,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另外四个人,以及一辆被蒙上了帆布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手推车。
“好的,我知道了,但是先生愿不愿意见妳们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接待马上就关上了门。
很明显的,那个人对于千荟几人在银行关门的时候突然来访感觉十分的不满,尽管她用和德·梅第奇之间的约这样的理由说服了他,但这对于他来说可能面临更多的工作。不过尽管如此,他也不会去怠慢,毕竟如果他们之间如果真的在这个时候有约定的话,万一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到了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是有可能丢掉这份收入很可观的工作的。
而梅第奇那边也绝对会同意自己进门的,这至少价值4000弗罗林的香料——相当于一个意大利城邦一年的收入——不管是哪个人都会馋得直流口水。梅第奇不明白这一船“黄金”千荟她们是怎么安全带来的,但是这些货物也无法公然在威尼斯卖出,她需要将它们偷偷转手给他人。在威尼斯没有什么人脉的千荟,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前几天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梅第奇本人了。
果然,没有过多久,面前的大门又被重新打开了。那名接待满脸复杂地看着面前四个人,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
“先生请妳们到客厅见他。”
果然就好像自己的最早预料的一样,这些新来的商人最终会选择与自己合作。对于现在的这件事,梅第奇几乎有着90%的把握。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情报了解到了有几个从东方新来的商人带着一大笔货物来到了亚历山大港,并且寻找愿意载她们去往威尼斯的商船。在“波拿文都拉”号靠岸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批货物的大概内容,并且在第一时间布好了这个局。
现在就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事情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随着他的计划进展。只不过对方为什么会在晚上来找自己,这就有些奇怪了。不过想想,现在市场上的香料越来越多,如果不尽快把它们脱手的话,只怕价格会越来越低。这样看来,她们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也就有了不错的解释。
想到这里,梅第奇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不过马上,他便收起了这个狡狯的笑容,因为他听到了门口传来的阵阵脚步声,慢慢向客厅的门边靠近。就在门被打开的一刹那,他立刻换上了慈祥的面容,笑迎道:
“西沢小姐,欢迎妳来到我这里。不过非常抱歉,因为有些仓促所以没有准备什么酒水,请坐吧。”他探头向千荟身后看了几眼,“妳的同伴们呢?”
道谢之后,千荟答道,“她们在外面,整理好行李以后就会过来的。”千荟勉强地摆出笑脸,坐在了梅第奇的对面,“事实上,我这次过来……嗯、有一些事情,会有些麻烦。”
听到这里,梅第奇心里一阵暗笑,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心情表现在脸上。只见他眉头微皱,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是发生了什么吗?遇到了一些麻烦?没关系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尽管和我说,我非常愿意为妳做到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梅第奇说道,“特别是像妳这样的美女商人。”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对于这个狐狸商人好像夸奖又好像奉承的话,千荟只是一笑而过,“不瞒您,我这次过来有三件事,嗯……十分重要。”千荟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件事就是关于那批货物……”
梅第奇点了点头,似乎并不着急接话。见此,千荟继续说了下去。
“是这样的,那些货物对于我来说……十分的重要,几乎是我全部财产了。”千荟咽了咽口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足以再继续等待下去了,所以我们只能冒昧在这个时候匆匆过来打扰。”
“啊,是这样子吗?”梅第奇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在得到千荟肯定的回复以后,他又马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这真是……太让人感到痛心了。”他一只手捂住了脸,用那布满了皱纹的手摩挲着粗糙的脸颊,“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也就是说,妳现在面临着即将破产的危机吗?”
千荟痛苦地点了点头。
旅行于不同城镇甚至国家之间的商人几乎一直都处于不断的奔波之中。在来到了一个地方以后,用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钱在当地进行采购,然后再经过数百数千里地的路程将这些商品卖给当地的商人或是商会。而在赚到钱以后,他们又要用这些钱购买当地的货物,再重新踏上前往异国他乡的旅程。
他们身上的货物几乎是他们全部的财产,即使到了目的地以后发现这些货物根本卖不出去,他们也有机会寻找其他的地方将这些商品销售出去。即使是亏本的生意,只要财产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可以重头开始。
不过要是所有的财产在转眼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呢?
所幸的是,这些货物既不是被抢劫了,也不是因为海难而掉进了茫茫大海之中,千荟也没有背负任何债务。即使很渺茫,但希望还是有的。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我身上呢。不仅仅是一位银行家,同样是名商人的乔凡尼·德·梅第奇十分清楚这一点。既然如此,哪怕多么无理要求,只要不越过那一条底线,落魄的商人都会咬牙接受。
“这样的,西沢小姐,”梅第奇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虽然那批货物说是被充公,但目前也只是临时查扣而已。可能妳一开始并没有对威尼斯的法律有过更深入的了解,所以出现了这样的……误会。”他并没有说出“失误”这个词。
“在妳要决定行商的目的地时,一定要对那里有十分深刻的调查,以免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缺乏足够的信息,就好像是蒙上眼睛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这是所有商人都熟知的共识。尽管如此,也会有不少新手在刚刚踏上商路的时候,因此而栽了跟头。如果不知道背后的事情的话,一般人肯定会以为梅第奇正好心教导着千荟小姐如何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
“货物虽然可以通过一些途径要回来,但是肯定会有所损失,这就当时买一个教训了吧。”
“感谢您的教诲。”但知晓了底细的千荟很清楚,这背后还有其他的目的,“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这个很简单。”回到了正题,梅第奇马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海关查扣的原因是个人不允许拥有价值过高的商品,基本上所有商人都是隶属于某个商会或是团体的,这样以商会的名义销售掉几千弗罗林的大笔交易也就没有问题了。”
“只要妳加入我们商会,然后以商会的名义和海关协商索要那批货物——这应该是最有希望的解决方案了。”梅第奇说道,“不过相应的,妳以后需要定期交一定的会员费用,不过好处是,当妳在外行商的时候,有我们商会作为后盾。至于这一批货物……虽然很遗憾,但是索要回货物就要蒙受一定的损失,而且恕我不能再遵照最开始定下的利润分成了。”
“那么新的分成是……?”
“七三分。”
千荟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狮子大开口,要走了原来约定的另外五成的利润。不过即使仅仅分到了三成,对一个人来说,也是比较不错的利润了。
不过这样看来,梅第奇还是十分在乎自己这一条关系的,这一点倒是稍微有些超过了千荟的预料。尽管梅第奇行商的经验十分丰富,见闻也非常广阔,但是当他知道有一行人携带了总价值大约四千弗罗林的货物安全抵达了威尼斯的时候,就感到十分的吃惊。尽管印度洋上相比于其他地区更加安全,商船即便是没有护航也能够安全抵达目的地,特别是在明帝国的舰队在大洋上巡游之后。但是一次携带了如此昂贵的货物,既没有遭遇抢劫也没有遭到船长的扣留,这多少也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梅第奇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是通过一些“比较特别”的手段将它们安全运来的。
有能力带来如此庞大且价值不菲的商品的没有依靠的新人,对于一个来自佛罗伦萨想要在威尼斯这个贸易中心站住脚的商会来说,简直是再诱人不过的目标了。
“这我会考虑的。”
这下换梅第奇吃惊了。在他看来,人脉几乎为零的西沢小姐应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选项了。
“这……我不是特别明白,西沢小姐。”梅第奇疑惑道,“妳现在还有其他什么顾虑吗?还是说……”
“其实我来,还有另外两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千荟一改之前些许落魄的样子,语气逐渐强硬了起来,这让梅第奇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客厅的门被人敲响了。
梅第奇还在想是谁在敲门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客人西沢小姐似乎早就已经知道的来人的身份,“啊,来得刚好。”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梅第奇见过一面的西沢小姐的同伴——古明地姐妹和科纳迪娜。
没有等梅第奇开口问起,千荟就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这样的,”千荟故意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这几天我通过一些途径……嗯,我自己的途径,做了一些调查。前天——我和您提到过的——袭击了我的同伴的那几个人已经被我查到了。”
“啊……是这样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梅第奇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其实这一方面归功于我的向导科纳迪娜,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一丝的线索。”
突然被人点名,科纳迪娜有些尴尬的刚要打个招呼,但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梅第奇突然投向自己的视线。那望向自己的犀利目光,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
“后来我们花了一点功夫,费了点劲才抓到那几名闹事的人。”千荟继续说道,“不过就像您说的那样,我初次来到威尼斯,对于这里的法律还是常识都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所以这些人要如何处置……您有什么见解吗?”
千荟一脸询问意见的姿态探着身子向梅第奇问道,这完全不像是一个面临破产的商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
“这样,这些人我也带来了,我让我的同伴带他们进来好了。”
梅第奇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千荟转过头看向门口,梅第奇顺着视线望了过去。这时,八岐的身影也非常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拎着一条铁链的一头。
八岐拉着铁链向屋里走来,同时用力从拽了拽连到身后的铁链,然后紧接着在铁链的另一端,紧跟着是三个被拴住了脖子的头上戴上了粗麻袋头套的人。
就在这三个人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科纳迪娜马上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身体十分结实强壮的家伙。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她的身体下意识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个身影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牵引着三名“囚犯”走到千荟身边的时候,八岐看向千荟,在得到默许以后便将其中两个人的头套粗暴地扯了下来,然后便露出两张失魂落魄的脸。这两人双眼无神,嘴在不停地抽搐着,面部的肌肉也在微微抽动着,就好像曾经目睹过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
在头套被扯下的一瞬间,习惯了里面黑暗的他们被突然袭来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痛,下意识眯上了眼睛。没多久,在他们习惯了这个房间的光线以后,才勉强睁开双眼。视线里,在看到望向他们的千荟的时候,突然又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恐惧地惊叫了出来。
没有料到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这让千荟稍微楞了一下。
紧接着,八岐走到了第三个人面前,因为那个十分高大的个子让她稍微费了点力气。踮起脚尖,抓到头套的时候,她用力一扯——
“噢,该死!”视野恢复了正常的壮汉瞬间就开始大骂起来。
科纳迪娜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几倍,同时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好在这里的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他很快就能够看清东西了,一边打量起四周,“妳们这是把我弄到了哪里?!最好给我……”不过,就在注意到房间里的某个人时,他马上就停止了咆哮。
千荟没有顾及安德烈的奇怪反应,继续向着表情有些微妙的梅第奇先生说道,“之后我发现,这次袭击似乎是由这个被称作‘铁人’的安德烈先生负责的。”说着,她看向突然安静下来的安德烈,对方只是回瞪了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后来我审问了他们一遍,可是问题来了。”千荟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他们都一口咬定说这是您指示他们这么干的。”她望向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老人,语气中略带嘲讽的意味。
梅第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沉地回答道,“不,安德烈我听说过,但是其他几个人我并没有听说过。”
“是这样吗?”千荟微微侧头,对旁边那三个囚犯问道。
感受到面前可怕的视线以及背后不断渗透进来的寒气,那两个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立刻争先恐后地回应道:
“不,就是这家伙当时和我们说的,让我们不择手段把那些货物送到仓库。”
“他让我们从您的同伴那里把东西骗走的。”
“对,没错。谁知惊动了卫兵,东西被扣走以后这个老头就不打算给我们先前说好的报酬了!”
背后不断传来的阵阵寒意迫使他们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从嘴里倒了出来,只有安德烈一个人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千荟不说一句话。梅第奇的脸也越来越红,放在扶手上的手也开始不自然地颤抖起来——这一切都被千荟收进了眼底。见两人似乎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千荟连忙抬手制止。
“好了,可以了。”
转过头来,刚刚还在为濒临破产而烦恼的女商人笑着看向面前尽力保持镇定的德·梅第奇先生,“看来您不小心雇了非常懂得变通的下手呢。”
梅第奇依然保持着沉默。他看着面前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千荟,久久不语。事情开始偏离他预料的方向,越走越远,甚至都不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见梅第奇没有要说话的样子,千荟又笑了笑。然而这笑容在梅第奇看来却好像美杜莎露出的邪魅的笑脸,在你毫无防备地与她对视之后夺去你的性命。
“我想我应该没有资格对德·梅第奇先生您对人的判断标准说三道四,这是您的自由。”千荟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将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您的失误毫无疑问在将来会害了您,包括您的家庭。”
这位商业上十分精明的老人闭口不言,好像在组织语言,但是在这个时候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现在很多证据都指向他,这使得他十分被动。对方封住了回话的点,自己能说的任何话:无论是辩解的话、解释的话,哪怕是徒劳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对方完全没给自己任何开口的机会。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曾经被自己当做棋子的女商人,现在看来自己反被当做棋子来利用了。
“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我想您也十分清楚吧?声誉和信誉对于一名商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千荟看着这名老人,等着答案。
原以为这是她自问自答的话,等了一会儿见她望向了自己,梅第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十分重要……”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比生命更重要”这后半句话急忙被他咽了下去。
千荟把双手向前一摊,赞同地点了点头,“您说的很对,看来您很清楚这一点。”她又转头看向旁边的那几个“囚犯”,“那么……您觉得……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比较好呢?”然后她询问似的望向梅第奇。
梅第奇看了看那几个人,又看了看千荟,不清楚她这样问的意图。
似乎是看出来了梅第奇的疑惑,千荟了然地上下晃了晃脑袋,紧接着用颇为无奈的话语说道,“看来您也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声誉和信誉……那么这样好了……”
一个响指在房间中响起。
咔嚓!咔嚓!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耳边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全部融化在了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粘稠的液体不断喷洒在地面上、脚边、衣服上、甚至脸上……下一秒,房间中充满了屠宰场里才能闻到的血腥气味。
梅第奇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发出不明意味的呻吟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千荟身后多出来的两具无头尸体,以及旁边手持着还在滴血的刀子的八歧。
“……所以,”千荟接上她没有说完的话,“就由我来为您代劳好了。”
科纳迪娜的脸吓得煞白,就在刚刚她差点叫出声。她无法想象自己一直陪伴了几个月的千荟与八歧小姐是这样的人。在她的视线中,她们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让科纳迪娜感觉越来越陌生。突然,她意识到,从昨天开始,她们似乎就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在亚历山大港见到的迷惘的一行人了。
她试图重新看向千荟,科纳迪娜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千荟,但是那两具可怖的尸体让她又不敢扭过头。
“科纳迪娜。”
科纳迪娜一惊,下意识看向千荟,但是紧随着入目的依然喷溅着血花的裸露的脖颈让她的脸色一变,呕吐感瞬间挤上喉咙。她下意识低头捂住了嘴,眼睛偷偷瞥向千荟的方向。
“现在机会在妳手里,妳自己能把握住吗?”
机会?
科纳迪娜一脸茫然。这时,她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恋恋对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着自己什么。她低头向手里看去——那是一把刀。
她猛地抬起头。
这、怎么回事?她知道了吗?
“它很重吗?一点也不重,是不是?拿在手里轻而易举?”千荟站起了身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确……不,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她们……
“和它比起来,妳埋在角落里的那段记忆呢?它是不是比那个轻多了?”千荟走到了身边,在耳边细声道。
不……我应该已经忘记了……那么多年……安德烈……米兰……
“这很简单,它很轻,妳能很好地握在手里。”耳边的声音继续说道。
握在手里……嗯……牢牢地握在手里……
科纳迪娜的双手感觉到一种温和的触感,十分温柔,十分温暖,似乎覆盖了手中那把刀所散发出的寒意。这让她想起了母亲的双手,自己已经忘记了长相的母亲,让自己不知不觉地产生的那种依赖感。
“对,握住了,科纳迪娜真棒!接下来,只需要——”
噗嗤——
手上突然传来的温热感一瞬间让科纳迪娜恢复了清醒。她看向眼前,一双手扶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刀,插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安德烈的喉咙上,在已经溃烂的致命创伤上左右搅动着。被刀刃刮下的碎肉和飞溅的鲜血溅满了双手。
“啊啊!!!——”科纳迪娜失声尖叫了出来。
千荟满意地收回了双手,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和脸上血迹。
“妳……”
千荟顺着声音望向梅第奇。
“……妳这个魔鬼。”
千荟笑了笑,没有任何表示。
在千荟的压力下,梅第奇不得不在面前这张会让自己亏损几百弗罗林的合同上签下名字,以高于市价15%的价格买入全部胡椒、生姜、茶叶与明矾,总共超过4500弗罗林,分十年付清。
在确认文件没有问题、没有任何文字陷阱,同时点清了第一笔财产以后,千荟笑着说道,“希望你与魔鬼的交易愉快。”
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收好了文件,走到了门口,千荟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间大门——
“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吧,好奇的安娜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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